外婆的粉蒸坨
作者:梁永胜 发布时间:2015-09-21 浏览次数:3098
小时候,每到放暑假,母亲都要把我送到乡下外婆那儿住一段时间,可能有两个意思:一是外婆一人在家独自生活,解一些寂寞。二是家中姊妹多,在计划经济年代也属疏散人口,减少家中的负担吧。而我是求之不得,还没有放假就盼着这一天。
外婆家在宝应的南乡--芦村人民公社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叫小石庄,离公社有三里地。而芦村不通汽车,要乘车去氾水,然后向东十五里。我一般是跟顺便船。那时在水乡,船是主要交通工具,而且木船一直通到城里各个码头,有买化肥的,掏河的,还有运粪的。反正只要有便船都可以走.船没有动力,只能靠风力和人工拉扦,没有十几个小时到不了。每次都在夜晚才能到,总能给外婆一个惊喜。
小石庄主要住着苗姓人家,原来都是一个大家族,所以一上庄舅舅、姨娘就多起来。这些都是表亲、堂亲,而嫡亲的舅舅只有一个,远在新疆。外婆一人独居座东朝西两厢房,虽然是四角硬裁帽的瓦房(这种房四角是砖,墙为土坯,房上披草再盖大瓦),还冬暖夏凉。
外孙一到,就忙坏了外婆。不是上街赊肉(那时是工分制,年底才分红),就是用油米或蔬菜去扳罾的那儿换鱼,还真有些像远古以物换物的时代。家前屋后的蔬菜吃不了,而我最喜欢是外婆亲手做的粉蒸坨(一种肉圆)。
与外婆同龄人的老太太都是小脚,而外婆却长着一双大脚。这可能与外婆的性格有关,做事麻利,为人刀子嘴豆腐心,说话直来直去。在庄上班辈高,都叫她大奶奶。平常谁家有个拌嘴都会请她去评理,也算是德高望重吧。每次早上等我醒来,外婆已经跑到公社把肉打好,那时猪吃不好,长得没有膘,去迟了尽是瘦的,俗称“狗肉”,肉圆是錾不起来。
錾肉圆的肉要肥瘦搭配,肥的太多会滩了,瘦肉多了不嫩,四六最好。只见外婆麻利的先把肥瘦分开,切成肉丁,然后先錾瘦肉。差不多时放上肥肉丁及姜葱进去錾。如果把肥肉瘦肉一起錾,肥肉就变成了油。不一会儿,肉泥錾好了,放进二盆(一种瓦盆),加入生粉,适当放冷水和盐。那时没有味精,也不需要。一个方向的进行和,一定要和稠,然后在手中掼,只见左掼掼右掼掼,不一会儿一个肉圆就成功了。按外婆讲,这样的肉圆不会散而且还嫩。只见她把肉圆在早已淘好的糯米上一滚,肉圆就穿上一层雪白的戎装,然后取出两片菜叶,上下一裹小心翼翼的放进饭锅里。这时锅里的米和水早已放好,肉圆围着锅边一圈,像一条硕大的翡翠项链。盖上锅盖,再用毛巾围,这样聚气,就开始煮饭了。
农村烧大灶,对我们城里来的孩子特别好奇,也就自然成为火头将军,可是适得其反,反而被烟呛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只见外婆笑呵呵的过来,拿起火叉在灶膛中抖了抖,抖成空心,一下子火苗窜得老高,嘴里还叽咕“火要空心,人要中心”。原来烧火还有这么多窍门。
烧大锅饭也有讲究,要分两次烧。第一次要把米饭烧开干汤就行了,要歇一歇。如果一劲儿烧,饭就会“瓷底”(方言意糊了),中途也不能停火,否则就会夹生。十到十五分钟后开始第二次点火,这段时间灶膛有余火,刚好让米放下身子焖一下。第二次烧火时间不能长,只要“一胳紧”(方言量词)草就行了。那时燃料紧张,人们外出回来,遇到路边有柴草、树枝都要拾起,用膀子弯夹着回来,这就是“一胳紧”的来源吧。这时房间里已飘满大米香,中间还夹着肉香,让人口水直流。但这时还不能开锅,还要再焖十分钟,灶膛里还有火星,在慢慢地熏着。
好不容易盼着开饭了,外婆把粉蒸坨盛上来,让我大饱口福。这时肉圆被菜叶裹着,轻咬一口,露出淡淡的粉红色,油而不腻,真是色香味俱全。外婆在一旁笑呵呵的说,好吃就多吃点。
其实比粉蒸坨还好吃的要数锅巴,可能有些得陇望蜀之嫌。只见外婆把锅里的米饭铲去,留下一层薄薄锅巴,然后盖上锅盖,这次她亲自烧火,不要我们,火太大,锅巴全糊,火太小又不成型,只能耐心的慢慢烘。不一会儿,元宝锅巴起锅了,这种锅巴最大特点是酥,入口即化,肉圆的油浸在锅巴里,金黄闪亮,能不好吃吗?这又成为我最好的晚茶了。
时过境迁,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外婆已作古,我再也吃不到那引人垂涎的粉蒸坨,但永远不会忘记外婆那微驼的背影和那挥之不去的满屋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