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成就生命的高度
作者:娄银生 发布时间:2013-05-17 浏览次数:1041
初次见面
江南四月,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我去了镇江。采访的对象是镇江新区人民法院丁卯法庭庭长吴茜,1970年出生,眉清目秀的脸上戴着一副无框架的眼镜。
认识吴茜,是从她的办公室开始的。一间稍显破旧,但整洁、不足5平方米的屋子,一张桌子,一个黑旧长沙发。屋外连着一间40多平方米的大屋,坐着她的3名年轻的同事。这不到50平方米的屋子,是吴茜他们办公、开庭、调解的主要场所。吴茜告诉我,这原是镇里给巡回审判点的临时房子,后审判点扩编成了法庭,她这一待就是七年。
这晚,我们问着、说着、记着,采访已进行到一半。坐得似乎有些累了,吴茜起身开窗,月亮在云层里缓慢地穿行,夜色淡淡地围住了清凉的小院。尽管夜里很静,聊意正浓,可我心里却对采访萌生一丝失望:并非采访不顺利,因没等我问话,几乎每一个问题,吴茜的答案也便一一道来,而且简明扼要,更没有哼啊哈的语气助词。所以,没过一会儿就说完了--她太像个“先进”了,我觉得说得有些“老套”,可能采访她的人多,磨炼得应对自如了。中央台、省报、市报……也难怪,吴茜人到中年,头顶上的桂冠却已不少--市区先进工作者、文明法官、优秀法官、优秀公务员、三八红旗手、省巾帼建功标兵,被记一等功,2013年被评为镇江市第四届“十大女杰”……这样的人,记者能放过才怪。
那晚临别时,我笑问吴茜:“面对那些人的采访,是不是有点儿皮了?”吴茜笑了,点了点头,又说了句:“也没有吧。”在我看来,笑容里稍露累意。
这次采访陷入了“劳心者”的疲惫,步出小院,外面灯火阑珊。
夜读
到了旅店,静下心来,收拾一晚的采访笔记,想着第二天还得采访,不禁有些犯愁。躺在床上,开始阅读从法院及吴茜那里要来的所有文字材料,这些包括法院政治处整理的多份为吴茜申报各类先进的事迹材料和各类刊登吴茜先进事迹的报刊。我读完这些材料后,归纳提炼出吴茜四个方面的“先进事迹”,这些事迹在材料中被反复提及--
吴茜勤奋努力。镇江新区法院是全省人均结案最高的法院,达400余件,案多人少的矛盾非常突出,吴茜作为全市法院少有的全能法官:2011年3月丁卯法庭成立,3名法官全年结案1800余件。2012年,全庭办理民事、商事、破产、知产、行政、刑事案件2025件,结案率93%,调撤率90%,各项质效指标全市法院第一。十多年来,吴茜审理案件达4000余件。其中,2009年628件,2010年967件,2011年608件,无一发改、重审。
吴茜积极作为。公开法官的姓名、联系方法,开设QQ群、法官微博,及时收集各项意见与建议,使司法信息、民情民意、百姓诉愿等实现互动反馈。在拆迁安置中,吴茜建言献策,加大诉前、诉中和诉后的协调工作,化解了大量的拆迁矛盾。在审理涉及“万顷良田”的行政案件时,她除了尽力化解矛盾外,还注重调研,提出有关土地承包的问题及对策,受到新区党工委领导的批示肯定。
吴茜为民司法。她在丁卯片区搭建老年维权平台、构建基层调解网络,聘请百名老年人为人民调解员,发挥老支书、老主任、老村长等“八大员”的作用,调处矛盾纠纷。吴茜作为江苏省首家小微企业案件合议庭的成员,注重研究涉企案件的规律、特点,创立了服务小微企业工作“六法”。2011年镇江党代会前夕,吴茜仅用15天便解决中电数码等三家企业429名职工的信访问题,避免了群体性上访事件,受到市委领导的批示肯定。
吴茜感恩回报。吴茜以女性法官特有的柔情和细腻关注妇女、儿童、老人等弱势群体。多年来,她致力于老年维权工作,曾多次奔走,为老人办理最低生活保障,个人爱心资助两位孤寡老人,被称为“法官女儿”。她到镇江市特教中心,开设法制讲座,被聘为法制教育副校长。她还主动资助过十余位困难学生,帮助成才,服务社会。孩子们遇到什么烦心事,就会想到“法官妈妈”吴茜……
夜读有了意外的收获:起初,我对这些材料与报道越看越没底,因为这些文章不仅大同小异,好像是一个作者写了一篇大文章,而且满眼是“件件做成百姓心中的座座丰碑、让当事人握手言和、她苦口婆心解纠纷、公正无私为了百姓”等。实话实说,看了真有些“倒胃口”,真正有血有肉的东西不多。此刻,让我对吴茜往后的采访有了信心--因为已给读者眼前的吴茜很单薄,我采访的余地还很大!
再采访:聊天
第二次采访吴茜,改在了我住的旅馆里进行。在她的小办公室里采访,经常被来人来电打断--吴茜所领导的法庭现有3个“兵”,平均年龄33岁,虽经传帮带,现都已很出色,但吴茜总还有些不放心,案子需要她把把关,加之庭里事务纷繁复杂,她要及时处理,所以不时有人来敲门。另外,我这会儿最怕的是她在办公室那样的环境里,有些话说出来总是带些“办公腔”。
再次见面,我就特别嘱咐:“我们放松心情聊天,我不做采访者,你也不当被采访者,请你聊些印象深刻的人和事,案件与感悟。”我是想把吴茜当个普通人来写,而不是“先进”、“典型”。我要找的,就是她特质里的“形象感”。而这需要走进她的心里,抓住她的某些特质,而这些特性,正是我这篇采访手记的“文眼”。
这一天,我问了许多问题,吴茜也开口见心地畅谈了许多。
有人说她是那种个性特别鲜明的女人,说话一针见血,从不绕弯,敢哭敢笑,爱憎分明,吴茜相信这与父母一脉相承,不过她更相信的是,年幼失去母爱,而变得这样果敢而随性。
1976年,唐山发生大地震。吴茜才30多岁的母亲正在那里参加国家一个重大水电建设项目。那一天,她不幸遇难。那年,吴茜不到7岁。这以后,尽管母亲不在了,但吴茜上学、工作后,处处受到大家更多的关爱。至今,吴茜仍记得读小学时的一个细节:每一次雨中放学后,班主任都要再三叮咛她,雨伞打好了,不要淋湿了书包,如果没有带伞,老师总会拿把伞给她。参加工作后,吴茜也总能看到领导和同事们除了关心还有怜惜的眼神,她感到知足、幸福,冥冥中也有些不安,大家给她的太多了……坐在我面前的吴茜说到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吴茜心肠软,懂得感恩,她要把这份关爱传递给身边的所有人。
儿时,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特别是失去母亲后,吴茜不得不被寄养在扬州的姑母家里读书,幼弱的她养成了自立好强的秉性。失去母亲没有摧毁她的意志,反而成就她尊老爱幼、勤奋努力的品德。她从一个外贸企业冷库的员工变身为法学硕士,1994年考入法院,当了法官。至今,吴茜仍时时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办起案来怎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好像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案子一件接一件,很快她就成为老手了。
立足岗位,把每一份工作做好,往往是费心费力的,但热爱自己的工作,拥有一个快乐、向上的工作心态,则是智慧与力量的源泉。吴茜深爱自己的工作,用她的话说就是“每天累并快乐着”。
听案,一句不漏地录了音
3年之后,吴茜重提往事,眼睛微微眯着,好像当时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赵雪花,一个27年的老上访户。1982年,赵雪花30多岁时,儿子在学校与学生打架,一只眼睛误伤成了弱视。当时法院判对方赔偿7000元钱。这在当时已算是比较高的赔偿数额了,但她不服,一直上访。村里、镇里、派出所、学校,以及领导的家里,都无数次地留下了她吵闹的声影,成了镇江闻名的上访户。
2009年,赵雪花到镇政府闹得太过分,结果因“扰乱社会公共秩序”被治安拘留。赵雪花气坏了,告了公安局,她疾言厉色,如败诉就到北京去,发誓要斗到底。吴茜对赵雪花早有耳闻,自然由她接下了案子,注定要她扮演终结者的角色。
第一次见到赵雪花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吴茜上下午都要开庭,所以就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接待当事人。
刚见面,赵雪花就给吴茜来了个下马威:“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谁,割腕放血、上吊没死,即使在南京跳下长江大桥也都没死成。看来是不闹出个结果来,老天爷不会收我。”政府被她闹得没办法,每次都给她一些好处,给了一块地,帮她建了两层楼的房子,她和儿子住在一起。
尽管赵雪花粗言粗语,没给好脸色,但吴茜却倾听了一个多小时,那份认真和细心似乎平添了几分亲切的意味。吴茜轻声问:“那什么原因不服以前的判决呢?”
“当然不服。我从1982年判决后就开始上诉上访,因为我有理。”赵雪花一是认为赔少了,二是认为官官相护,因为打人的孩子好像是个村长的亲戚,她认为应该抓起来判刑。从赵雪花的言语中,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吴茜听出儿子是赵雪花的命里宝贝。下午开庭的时间快到了,吴茜歉意地打断了她的诉说,把她送出了门外。
“这次谈话我找到了打开赵雪花心中死结的钥匙。”吴茜嫣然一笑,喝了口水对我说。
约赵雪花第二次见面是在其家里。几天后,还是中午,吴茜来到赵雪花的家。她家是二层小楼,前面有条小河,还有农田,后面是所学校,地势环境都很不错。再见吴茜,赵雪花露出难得的笑脸。“又要耽误吴法官的休息时间了。”赵雪花有些心动,“这么多年还从没人这么耐心地听我说话。”
坐定后,吴茜打量着屋里屋外:“这么好的房子,娶媳妇了吗?”话音刚落,赵雪花愁上心头,停顿了良久说:“还没有。”这真是她的一块心病。吴茜说:“你想过没有,你上访了近30年,现在都快60了吧?一年到头满腹怨恨,日子过得不快乐,连自己的丈夫都离婚走了,家庭也散了。”听到这,赵雪花低头叹了口气,眼睛湿润了。
“你老是这样闹的话,哪家愿意把姑娘给你?”说到这,赵雪花呆呆地盯着吴茜的脸听着。
“既然你为了儿子,那就要为儿子多想想,即使以后媳妇进了门,能瞧得起你吗?你以后还要带孙子呢。”
“我也不愿闹啊,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对于赵雪花内心的矛盾与无奈,吴茜趁热打铁:“你有什么咽不下的?你大闹镇政府,影响了人家办公,够得上拘留,现在法治越来越严,再妨害公务都够得上判刑。你上访这么多年,法律也应知道了不少,你说呢?”
“吴法官,那--那--我该怎么办呢?”赵雪花瞠目结舌,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
几天以后,吴茜接到赵雪花要撤诉的电话。吴茜叫她不要跑了,专门去了她家,她交了撤诉申请书。
吴茜告诉我,第一次去赵雪花家时,她家里还有个邻居,也是因家事闹镇政府时把镇长衣服都扯坏了,同样被治安拘留,她不服也告到了法庭。吴茜前次去时,这个邻居也在场。这次,在赵雪花家里,这个邻居竟然也撤诉了。
对此,院长高国华乐呵呵地告诉我,所有看到这两个“名人”自愿撤诉,以及赵雪花的转变的人,特别是政府的领导,都对法官的“本事”赞不绝口,认为是“奇迹”。
吴茜坦言,刚接触赵雪花这类当事人时,她以听为主,辅之以观。吴茜认为,倾听是沟通法官与当事人间理解、信任的桥梁,倾听时要有足够的耐心,听他们对不满的宣泄,让他们尽情地把愤懑、厌恶一吐为快。这不仅是尊重当事人,更重要的是找到打开他们心中死结的钥匙,为其心服口服打下基础、做好铺垫。
她的“嗜好”
2009年起,吴茜常常耳鸣眩晕、头痛。6月的一天,吴茜在法庭里接电话时突然没了声音,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她重打给对方,通了,可还是听不到,换了个耳朵竟能听到,右耳聋了?吴茜着急地去了医院,诊断是神经性耳聋。医生说,主要诱因是精神压力大,工作环境嘈杂,需要病休系统地治疗。
但与日俱增的案件、应接不暇的事务怎能放得下啊?院领导下了死命令:丢下所有工作去安心治疗。
每天,吴茜早7点赶去医院排队做两小时的高压舱,再做针灸后,就急忙赶到法庭。这样治疗了几个月,耳朵听力有了好转。手上的案子等不得,吴茜下午开庭增加到三四个。这一年,吴茜竟然办结了628件,为全省法官平均结案数的5倍。
吴茜说,在这不到50平方米的法庭里,有时一个劳动争议纠纷会挤满四五十名原告,为争辩一个细节,常常唇枪舌剑,咄嗟叱咤。法官需要全神贯注,身体不行的很难受得了。
从上班的那一刻起,吴茜除了开庭和外出去镇村、企业开会、办事的时间外,就接连不断地接待,接听电话。吴茜每年几百个法律文书全部是在家里写出来的,同时还得签批青年法官的法律文书。多年来,她有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如能正常下班的话,六点半到家,瘫软的身躯躺下就睡,七点半醒来吃饭,半小时后工作至夜里十二点。每一件法律文书,吴茜必须当晚完成,遇到复杂的,要写到凌晨。吴茜笑着说:“这样的工作效率还挺高,就是太瞌睡了,有时中午趴在桌上就能鼾上,过去还有闲时打球、逛街,现在最大的嗜好就是睡觉了。”
听了吴茜这番话,心里不是滋味。我想,吴茜原本应是一个公认的好女人,温良恭俭让的美德一样不少,外加特别能吃苦,但当上了法官,当上了庭长,她变了:她的小家失去了一个好女人,而镇江却得到了一个好法官。
结束,也是开始
回到南京,“五一”节也到了。南京好像忽然进入了夏天,人们都短袖出门。窗外小区里曲径两侧的樱花挂满枝头,花瓣在空中飞舞,笑迎新季的到来。
这天,我正在赶写稿件,意外接到了吴茜的电话。我问:“五一是你的节日,应该休息了吧?”“休息啦,那天忘了告诉你,新建的丁卯法庭就要启用了,有3000多平方米呢,我们又有了新的起点。”电话那头,传来吴茜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