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女庭长难以释怀的一件案子
发布时间:2005-12-22 浏览次数:1302
在当地,她是出了名的“调解专家”和“养老专业户”,也是办理各种案件都游刃有余的“多面手”。她就是江苏省扬中市人民法院新坝法庭庭长朱沪生。由于工作杰出,她先后被评为“江苏省人民满意的法官”、“全省优秀法官”、“全国基层法庭优秀法官”等。
然而,就这样一个杰出的女法官,也有被案子闹心的时候,即便这是一件已经办结了的案子。有半年时间了,她一直被这件案子困扰着,不停地责问自己,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引 子
看着病床上的小冯,朱沪生的心都揪成了一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多么年轻的生命啊,才30岁的姑娘,却因一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等待她的是死神的召唤,而她的父母面临的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的窘困。
“老冯啊,这是我们法庭全体干警的1300元捐款,不能帮你解决什么问题,就表一表我们的心意吧!”朱沪生握着老冯枯瘦的手说。
“庭长啊,谢谢了,你们还惦记着孩子,我们做父母的就感激不尽了。”老冯和一旁的妻子已经泣不成声了。
2005年12月12日下午,寒风凛冽。朱沪生在扬中市三茅镇永固村村长和妇女主任的陪同下,来到了一起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案的受害人家中回访,也就发生了上面的一幕。
案 情
2004年3月31日21时19分左右,小冯像往常一样做完家教骑自行车沿扬中市境内的238省道西侧非机动车道由北向南回家。途经扬中市中远加油站门前路段,与相对方向行驶的郑某相撞。两车受损,小冯后脑勺着地。经抢救,小冯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每天靠营养水支持生命,成了植物人。经法医鉴定构成一级伤残。截止到诉讼时,原告已花费医疗费82066元。为此小冯的娘家和婆家都背上了巨额的债务。肇事者郑某20岁,是个智障人员,家里也一贫如洗。交警部门认定被告郑某负全部事故责任,原告小冯不负责人。至起诉时止,被告方未向原告支付任何费用。小冯的丈夫作为小冯的法定代理人一怒之下降被告郑某及其父母全部告上法庭,要求法院判令被告承担医药费、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住宿费、伙食补助费、营养费、残疾赔偿金、被抚养人生活费、康复费、康复护理费、后续治疗费、精神损害抚慰金合计640425.20元。
审 理
案件转到新坝法庭后,朱沪生意识到这又是一起棘手难缠的案件,便利用分案的“便利”将本案留给了自己。接下来等着她的,将是一场硬仗。凭着多年的审判经验,朱沪生知道,如果依法判决,自己会很轻松,但当事人双方却会引发一场灾难??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小冯急需一笔费用做进一步颅脑手术。从被告的家庭情况看,如果简单下判,那么判决的赔偿金额再高也不过是一纸空文,对原告的治疗来说没有丝毫实际意义。
朱沪生决定把重点放在调解上。扬中有句俗话叫“枯的遇上焦的”,意思就是双方都很贫苦,谁也帮不了谁。这件案子的双方就属于这种情况。朱沪生决定,以情感人、尽量找到双方都能承受的契合点,争取一次性兑现赔偿款。就在朱沪生打算开庭时,肇事者的父母提出要依法按照特别程序确认儿子郑某是无民事行为能力或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故申请法院委托权威机构对儿子郑某的民事行为能力进行鉴定。朱沪生只好依程序委托江苏省南京市脑科医院进行鉴定。就在此时,原告方向法院提出,由于小冯急需资金用于手术治疗,如果等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再进行审理,小冯的性命可能不保。在申请书的末了,小冯的丈夫注上“如果一旦被省请人资金未能及时提供,导致生命危险,将采取非和平方式解决!”
情势非常紧急,被动等待鉴定结果肯定于事无补,朱沪生决定尽快进行调解。
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双方的情绪比较对立,原告的父母、被告郑家父母都到场了。
原告父母哭诉:“我们就这么个女儿,好不容易培养成了教师,以为可以享女儿的福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现在我们女儿躺在那里,已经花了8、9万,你们一分钱不拿,难道叫孩子等死啊!”
郑家父母也一筹莫展:“我们日子过得也不好。大儿子从小是半个痴呆,小儿子还在上初中。这个呆儿子也不指望他养我们,现在闯了祸把他抓了去坐牢吧,钱我们没得。”
朱沪生:“郑家父母,话不能讲绝了。小冯家的经济状况也很差,为了治疗小冯,她的婆家和娘家向所有亲戚、邻居都借遍了钱,作为他们,只有小冯还有一口气他们家都要救她。这就是亲情。你们也是养儿活女的人,老古话说养儿防老,他们辛辛苦苦把女儿培养成人,现在却要过这种日子。你们换位思考一下,哪个父母能承受这种痛苦?我也清楚你们的经济状况,但你们不能一句“把我呆儿子抓去坐牢就了事”,这种态度显然是不配合、不能解决问题的。你们能不能换位思考,把小冯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大家诚心坐下来谈谈,看怎样调解?”
朱庭长的一席话让双方都冷静下来了,郑家父母态度明显软了下来:“庭长,我们也是老实巴交的人,没个正经行当,儿子又指望不上,我们也不是不想赔,到底人家一个好好的孩子被撞了,但要赔六十万把我们杀杀剐剐也赔不起啊!”
第一轮调解结束了,尽管没有达成实质性协议,但至少被告方在是否赔偿的问题上已经发生了转变,并答应回去跟亲戚朋友借钱。下一轮调解围绕数额进行。
第二天,朱沪生又约请了原告双方进行新一轮调解。
被告方:“我们估计了一下,连上我们这么多年的积蓄,再加上借债,可以凑到六万块。”
原告方:“六万绝对不行,我要六十万都是有依据的,是要拿钱救人的,又不是我们做父母的想敲诈你一笔,做人要摸摸良心的。”
朱沪生:“原告父母,你们冷静一下,你们应该看到,郑家父母也是积极配合的,他们的经济状况你们也了解了,两人都在农村务农,一个呆儿子,还有一个小儿子在上初中。所以呢,你们要从实际出发,现在的情况是快点拿到现钱救人,如果真的要判决的话,你们可能的确会得到很高的赔偿额,但能否执行到位、能执行多少到位、能在多快的时间内执行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为了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效果,你们再考虑考虑你们的条件,好吧!”
原告方:“我们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都是农村人,而且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我们也能体谅他们的难处,但绝对不能低于十三万,而且一次性至少要先拿十万救急。”
眼看着双方的要求越来越近,朱沪生心里也有底了。“被告方,原告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已经花的8万多块不谈,现在原告每天躺在床上的花费少说都要三四百块,后续治疗费还是个未知数,原告已经作了让步,你们看看能否同意。”
被告方:“我们也清楚原告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但我们恐怕要一下子借这么多钱,肯定有难度,我们尽量在这几天内哪怕磕头也要凑个十万块,诉讼费我们承担,已经向法院申请三年内分期还。我们答应一定不低于十一万。”
原告方:“我们自己没得日子过,也不可能把你们逼上绝路,你们凭良心吧,能借到最好,实在借不到,只好这样了。”
两天后,被告方提着个大包来到法庭。除了从亲戚那里借来的一沓沓百元大钞外,还有一把零币,甚至有一块和五毛的硬币。郑家父母拉着原告父母的手连声打招呼:“大哥、大嫂,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夫妻俩平时从来不求亲戚朋友,这次连不来往的亲戚都跑遍了,那些亲戚还算帮忙也没回绝多多少少都借了一些,说实话,我们也没有什么太有钱的亲戚,都是手上做出来、嘴里省出来的钱,但是一共只凑了九万一千块。还有一万九我们打欠条给你,过一年一定给你们,不管你们孩子在不在,我们一定凑足了给你们。”原来,这两天,郑家父母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共跑了30多家亲戚,遇到亲戚白天不在家的晚上再上门,真正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原告父母见此情景也流下了热泪,“算了,枯的遇上焦的,我们也就认命了,总不能把你们往绝路上逼。”
就在达成调解协议后,省司法精神医学鉴定书结论下来了:肇事者郑某患轻度精神发育迟滞,有限制民事行为能力;需加强监护,避免危险性操作,包括各种车辆驾驶。而此时鉴定结论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案子已经调解结束了。
后 话
案子尽管已经结束了,朱沪生心里却始终不能平静。她的脑海里时时浮现起原告父母的眼泪和郑家父母送来的那一大包硬币,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心里,让她不停地责问自己,这种结局是不是最好的了?每隔一段时间,朱沪生总会打个电话给原告的父母,询问小冯的治疗情况,并安慰小冯的父母。
就在那天带领法庭干警上门走访回头的路上,朱沪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千多元的捐款只是杯水车薪,小冯的后续治疗手术还差3万块,自己还能为小冯做点什么……朱沪生决定以法庭的名义向社会各界呼吁,希望借助舆论的力量帮小冯募集到3万块捐款,让小冯尽快得到治疗。她最希望见到的就是小冯有舒醒过来的一天。
此时此刻,朱沪生深切地感到,法官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而法官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文章出处:扬中市人民法院
文章作者:乔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