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与坚守都是一种勇气
作者:朱 旻 发布时间:2015-01-29 浏览次数:1110
入冬以来,与南京市江宁区人民法院禄口法庭相邻的南京空港枢纽经济区,不见了多家企业繁荣生产的景象,轰隆隆的机器声也小多了。然而,禄口法庭却如一台超负荷的机器仍在加速运转。这里,至去年12月底,5名法官受理各类案件1600余件,办结1515件。年初至年末,法官周六周日基本停休办案。
压力:
“案件1000件时,真的要崩溃了”
案多人少,已经成为江苏基层法院普遍存在的一个突出矛盾。刚刚入职的年轻法官被逼迫着迅速成为法院办案的中坚力量,前面的案子还没来得及画上休止符,后面的案子又不断地袭压过来。
常熟市人民法院民二庭法官金连涛,毕业于西北政法大学,很多同学在西北省份的法院工作。“我们同学聚会,我把我每年办的案件数一报,他们'吓得要死'。他们一个庭,甚至规模小的法院的所有案件,才和我一个人办的差不多。”
“刚到执行局,就分了我300多件旧存案件。两个月后,新案、旧案达到500多件,压力特别大。”新沂市人民法院执行局副局长曹敬银说,一个人有100件案子时,能办好;有200件时,努力撑着;有300件时,就快顶不住了;有1000件时,真的要崩溃了。我就面临这种崩溃的边缘。“
案多,究竟多多少?人少,究竟少多少?2014年上半年,省高院党组结合正在开展的第二批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和”三解三促“活动,部署开展了为期3个月的专题调研,全面深入了解全省法院一线法官的工作状态、生活状态和生存状态。调研在全省法院选择了1165名一线法官作为调研对象,逐案查阅2013年度审执结的162279件案件,查阅案件卷宗247611册,观看记录庭审视频9409个,累计9618.7小时。调研中详细询问基层法官的工作、生活和家庭状况,认真了解其参加学习培训、业务活动、审判辅助人员配置情况以及工作时间、工作强度等,准确掌握了全省法院一线法官的真实工作状态。初步确定了基层法院各条线法官的饱和工作量区间,为优化审判资源配置、健全司法职业保障机制提供基础条件。
“调研中发现的突出问题主要是,审判执行工作压力越来越大,2013年全省法院受理各类案件1238381件,审执结1063965件,受理案件数位居全国第一;结案数位居全国第二。2014年,江苏全省法院共受理案件1392440件,同比增长12.44%。法官人数增长缓慢且存在结构性失衡。比如2013年,全省法院案件总量较2006年增长了1倍,而法官人数仅增加了115人。一线法官普遍超负荷工作,身心健康状况堪忧,仅据南京中院统计,近年来该院参加健康体检的干警中处于亚健康以及因疾病需要定期检查的占87.59%。法官教育培训亟需加强,自2012年以来,全省基层法院31.4%的一线法官未参加过集中培训,个别地方基层法院这一比例甚至高达84%。”高院研究室负责同志介绍。
生活:
“努力在工作与家庭间寻找平衡点”
7时15分,南通如皋市人民法院开发区法庭庭长顾雪红走出家门。到单位时,还不到8点。
顾雪红利用上班前的时间审核、签发了几份判决书,然后,开始穿梭于各个办公室之间沟通协调工作。整个法庭,在她“催促”的脚步声中醒来。上班时间一到,顾雪红就投入到一桩离婚案件的调解工作中。倾听当事人双方讲述情感经历、矛盾的演变,耐心地说理释法。这起调解工作刚结束,顾雪红马上又着手另一起案件的开庭事宜--就是这样的节奏,2013、2014年,顾雪红带领全庭4名法官,人均审执结案件近400件。
一起商量家中老人就医的事,任无锡某高炮旅副政委的丈夫陆晨光中午赶来,两人共进午餐。“结婚16年来,我们一直两地分居,女儿一直是家中老人照顾得多。其实,家庭对我的要求并不高,准时回来,或者晚回的时候说一声。但就是这点,一忙起案子,有时也忘了钟点,没法做到。”
“我们没有一天失联,每天晚上10点准时通电话。一位法官老婆的电话会有两种状态:一是顺利审理一个有难度的案件后,她如释重负甚至得意洋洋,和你反复讲述说服对方的语言,如何各个击破当事人,案件在哪里柳暗花明出现转机,我听得很仔细,她的压力其实很大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第二种状态是一通电话就感觉电话那边像只小猫,没精打采的,这时候我知道她是实在太累了,问候两句便要她把电话挂掉,我希望她迅速进入睡眠状态。”陆晨光说。
优秀而直率,眼前这对夫妻都是在工作中找到幸福感的人。“我比雪红大一些,结婚前8年,我总是像带兵一样,不断鼓励、激励她成长。但2006年年均700个案件后,我总会叮嘱,甚至要求她放慢节奏。”
苏州姑苏法院,37岁的刑庭审判员刘扬坐在记者面前:“前段时间办理了一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从总体金额来看,公诉机关指控的涉案资金已近人民币1.5亿元,光卷宗就四五十本。庭前阅卷及数据梳理工作非常繁重,且公诉机关又在庭审期间追加起诉。法官要通过阅卷工作,以图表方式将被害人陈述、辨认笔录、证人证言以及被害人的投入金额、返还的金额、造成的损失等关键信息予以摘录,既要能够清晰体现每一笔资金吸收、利息给付以及转单的具体情况,也要能够方便证据审查和金额统计。最后相关阅卷笔录、表格多达200多页。”
“案件多,案件体量大内容庞杂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理压力。这个案件最终认定非吸对象有570余人,且以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居多,这些被吸取的资金对于他们可以说就是'棺材板'钱。大批老年群众一次次涌至法院表达他们的诉求,这样的压力,你懂的。”
“法官这一职业,几乎天天会遇到具有负能量的事件和情绪。以前回到家里会和家人谈案件中遇到的问题烦恼。30岁以后,经历阅历多了,也不想把这些压力和情绪带给家人,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想想是挺累的,这个职业更需要具有完美主义气质的人去做,但努力在工作与家庭间寻找完美的平衡点,的确太难了。”儒雅的刘扬沉静而苦涩地笑了笑。
离开:
“这种感情,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最累的一年。”2011年年终总结,田王磊在开头这样写道。“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最累的一年。”2012年年终总结,田王磊依然这样写。2013年年终总结时,田王磊真心觉得,这句话不好意思重复说第三遍了。2014年,他离开法院,到银行工作。田王磊曾是江苏省苏州市工业园区人民法院的一名法官,2004年,田王磊以当年江苏省公务员考试司法系统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进入苏州工业园区法院。如今的他,在中国民生银行苏州分行资产保全部工作。
“考上政法大学,通过司法考试,通过公务员考试,和法官这一职业相遇不易。在职业上,我只有这么一个'初恋情人',然而,我的前同事们,他们有资格穿制服,有资格戴徽章,我现在却没有资格了。所有的奋斗在我作出离开法院决定的那一天开始,我前面的梦全部结束。”说到这里,眼前这位壮实精干的小伙子有点哽咽,“离开法院收拾办公桌,收拾到那张第一次穿上法官服的照片时,我想,以后把它放在哪里呢?无论家里还是别的地方,见到总是伤感。想想还是把它放在心里吧。”
“在法院系统工作的人,会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就是做多少年,我永远都是这样的岗位,永远都是这样的工资。那么,我做的,我努力的,到底以什么来体现呢?”办公桌上的一本台历记载着园区法院法官郭路每天的满负荷运转。而另一边,是几张儿子的照片,其实,忙起来的时候,她压根就无暇望上一眼。去年开始,不到一岁的儿子托付给了父母照看。
“和不少法官一样,我也是新苏州人,老家在盐城建湖。苏州有这样的地域特殊性,你在马路这边的法院每天白加黑奔波于案件,马路对面那家银行或者别的单位,相对轻松很多的法务工作,工资会是你的数倍。这样的单位,对于法院金融庭的业务骨干,更是青眼有加。走和留之间,究竟如何抉择?”姑苏法院民二庭副庭长周雷坦言,作为庭领导,现在最揪心的是成熟起来的法官相继离开。
“法官,在每一位法科生的心目中,是一个拥有闪亮光环的职业,神圣而威严。蓬勃的职业理想和情怀让我们跨入这个门的时候,再难也要去努力。同样,也是理想和情怀,让彼此想要跨出这个门时有着太多的无奈感伤。相见时难别亦难,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我想,和这个职业之间的岁月缠绵,也有着这样的感情。”周雷说。
坚守:
“因为我的职业理想还在这里”
“法官这个职业可能就像围城一样。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离开的原因不是逃避,而是和这个职业彼此不能适应了。说一句两头堵的话,各有各的勇敢。我觉得离开和留下都需要勇气。”谈起法官生涯百味,无锡惠山法院洛社法庭副庭长王臻谈及一个词,职业理想,“我想我会选择坚持,因为我的职业理想依然在这里。”
34岁的姑苏法院民一庭审判员陈瑾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给她的生活带来乐趣和压力,正如法官这个职业,“毕业后,来到法院工作第一天,我就很喜欢自己能成为法官群体中的一员。我喜欢案子审结后那一刻的豁然开朗,云淡风清。我喜欢在楼道里看见同事的笑容:运气真好,这么烦的案子竟然也调掉了。也喜欢听他们苦兮兮地抱怨说,开庭了一上午,水都没喝一口。压力当然有,平时我们也爱吐槽,吐槽最多的是案件中经历的委屈和压力。”
然而,陈瑾话锋一转,说起这样一个希腊故事:海格力斯的袋子。希腊故事中有位英雄大力士,叫海格力斯。一天,他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看见脚边有个像鼓起的袋子样的东西,很难看,海格力斯便踩了那东西一脚。谁知它却成倍成倍膨胀起来,海格力斯奈何不了它。正在纳闷间,一位圣者走到跟前:朋友,别动它了,忘了它。这个袋子如果忽略它,它会自然消失,如果和它过不去,它会加倍报复。
“其实猜疑、愤怒、不满、压抑正如横在海格力斯面前的袋子,我选择不去,或者说,不去过分关注他们。”
王臻这样谈起:“说到压力,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压力。过于疲惫的状态让我一度深信自己干着全世界最辛苦最麻烦的活儿,直到我发现原来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最累的。我的当警察的同学这么认为、儿子的老师这么认为、连退休了好几年、厨艺相当一般的我老妈也这么认为。而他们通通认为我整天坐着,拿个锤子一敲,应该是最轻松的!我有一天突然恍然大悟:做人做事本来就是各有各的苦,比谁更苦根本没有下限!他们没有看到我们在送达中遭遇的抵抗和阻扰,在保全调查中遭遇的拒绝和冷漠,在疑难复杂案件审限倒计下的焦虑,在矛盾激化案件审理中的危险,在涉诉信访化解中所受的嘲讽,如同我们没有体会到医生被医闹纠缠的痛苦,老师被几十个皮猴围绕的头疼,警察24小时不得关机随时待命的压力。”
无锡安镇法庭庭长潘洪峰的微信上,尽是“对法庭的告别留恋,感叹:又一位年富力强的青年法官要离开法院了。”还好,是个误会--原来,是组织上把他这位年轻的老庭长调去另一个法庭任职。
潘洪峰聊起基层法庭庭长工作:“今年上半年,庭里3名老书记员离职了,最长的干了15年,我震动很大。看得出来,他们走的时候对法庭是那么深深的眷恋,彼此都流下了眼泪。毕竟,这个职业熔铸了他们的青春理想。但我想,如果劝说他们留下,我作为庭长能给他们什么?好像也不能。”
“上级领导可以着眼于宏观布局,而我必须着眼于微观个体,庭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谁我都不愿意。回想这些年来,为了提高大伙的积极性和战斗力,自己想尽了办法,为此也受了很多委屈。现在,福利、津贴、旅游、补助都成了浮云,我作为头,法庭的事就是我自个的事,自然没有什么好要求的,但是看着庭里的干警们整天辛苦忙碌,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很多人做到身体都亮了黄灯,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想给他们一些激励,让他们心里能得到一些宽慰和调整,但我所能做到的恐怕有限。”
“我觉得自己好比当年的生产队长,除了吹哨子、分好活、月末年末记好工分外,剩下的就是和大家一起干。在无法用物质激励的背景下,要带出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只能靠凝聚人心,在背后端着刺刀肯定行不通,只有带领大家一起冲。事情带头干,有难迎头上,有责勇敢担,有需尽力帮,好比一个家长,每个家庭成员都在看着你,你就是他们心里的标尺。”
“既然选择留下,就不要让更多负面情绪灰了心情,萎了心态。”王臻、陈瑾、潘洪峰们这样说。携手共同职业理想,岁末年初,江苏一线法官们交出这样一份年度答卷:2014年,江苏全省法院共受理案件1392440件,审执结1165234件,同比分别增长12.44%和9.52%。其中基层法院审理的案件超过120万件。
这组数字背后,是江苏7000余名一线法官的艰辛与付出。他们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优厚的待遇,甚至没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但日升日落,案来案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忙碌与平凡中依然选择坚守。